清晏长安

在论文的夹缝中偷闲求生

[剑三]明月清风12

随珠和璧 明月清风

*万花中心

*二设满天飞

*前方多门派出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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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年三十的玉石楼依旧鸡飞狗跳。

掌柜近来流年不利,叶君风归来之日便是焦头烂额之时,愈演愈烈,从无消停。想这少东家少时娇养,对金银全无概念;又兼年轻意气,常有心血来潮之举。掌柜倒了八辈子大霉,在自家酒楼里提防着自家东家,事事留心,处处周旋,仍是挡不住他上了发条一般的作妖。

先是认亲后三日大宴,有出无进,将玉石楼经营数年的老底挥霍了干净。小账房边打算盘边哭,掌柜还算淡定,给财神爷上了炷香,宽慰胞弟道:千金散尽,必有后福,积财积德,功德无量啊。

小账房恭恭敬敬地等着后福,等来了少东家突然发疯,砸了一层楼。

掌柜瞧着仍是淡定,让小账房去库房里请个大慈大悲观世音,把桌上供着的财神爷换下来。换完叹一声碎碎平安,再无他话。

小账房夹着尾巴干活,私心里觉得发疯的少东家很可怕,不笑的兄长也很可怕,所幸柳公子还算有点良心,大手一挥补了玉石楼的亏空,这事才算翻篇。

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啊,他想。


掌柜喜怒不形于色,依旧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,实则依旧头疼。留守的几个厨子悉数告了假,往年虽无碍,今年却命犯太岁,若年夜饭不合东家心意,只怕再闹起来,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这千疮百孔的玉石楼。

他心里掂量了几下,便去问叶君风,今晚可否从城东林家借来厨子一用?一则林家少爷与他关系好,裤子尚且一条换穿;二则他家厨子做的菜也合他口味,叶君风每每从林家归来,都是赞不绝口。掌柜斟酌再斟酌,这法子省时省力,可行性极高,若作权宜,是再妥帖不过的了。

怎料,叶君风大发雷霆:“不许!没门儿!想都别想!”拍桌怒道:“他家的一只蚊子也不许放进来!”

掌柜:??????

他也想拍桌子,但作为一个有涵养的人,他忍住了。

叶君风仍是不解气,铺了宣纸风卷残云八个大字:纯阳弟子不得入内。递给揣手的杨掌柜,愤愤道:“劳烦杨兄给贴在大门上,对,就贴在之前万花不得入内的上头!”

万花禁入的告示刚揭没多久,这又要再得罪纯阳一派。掌柜深觉不妥,瞥了眼旁边气定神闲喝茶的柳公子,却突然就想开了。

楼是他的楼,钱是你的钱,你俩作大死,关我何事。


这厢,悬月早受了掌柜之托,顶替了厨子好几日,正在后厨擀面皮儿包饺子。巧的是明唐二人也在,这俩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,竟也难得清闲无事,莲火一大早便笑嘻嘻拽了庸人跑来厨房,嚷着要给月大厨打下手。

姑娘家的友谊,说来就来,十分神奇。悬月有心提防,莲火却是个自来熟,没事就往她房里跑,自报家门说是巴蜀来的。万花本在蜀中,悬月听着乡音便觉亲切,颇有老乡见老乡,两眼泪汪汪之感。

庸人话少,悬月只当她不存在。三人混迹在灶台与铁锅之间,手持钢刀大勺,竟也勉强寻出些闺房夜话的意境。

莲火一手叉腰,一手挥舞着擀面杖,吐了吐舌头,终于道出此来后厨的缘由:悬月做的饭,太苦了。

“小月月做的汤啊粥啊的,入味倒是没的说,偏生入的全是苦味,跟拿水煎的药引子一样。诚然,你掌厨你老大,我们这些混吃混喝的既讨得了便宜,就万万不该吱声。唉,平日的汤汤水水苦就苦吧,果腹而已,我反正是不在意。怕就怕这大年夜的饺子也是黄莲馅的,毒死我不说,还捎带满楼无辜百姓。”

悬月心道你混吃混喝还有理了,砸了把小青菜过去,说:“爱吃不吃!”

莲火歪脑袋躲开,一旁择菜的庸人腾出了只手接过小青菜,莲火便顺势抱住她握着青菜的手臂,撒娇一般问道:“可不只我一人不爱吃,阿媛你说,是也不是?”

阿媛恍然,反应过来是在唤自己,就笑了。

于她而言,名姓本是代号,庸人原本便是旁人所唤,个中意味她不了解,也不想去理会。可偏偏莲火不喜欢,几次叫嚷着要给她起个好听的中原名字。毓秀淑仪,温婉舜华,好的字眼挨个试过一遍,终究是不合心意。搁置了小半年,直到在玉石楼遇上悬月。

莲火咬着耳朵跟她说:“万花弟子是一等一的风雅,问她准没错。”

于是敲定了她的新代号:姓随莲火为唐,单名一个媛字。

是为唐媛。当时是在悬月房内,莲火晃着脑袋对她们说:“尔雅曰:美女为媛。除了我们喵喵,谁还能当得上美女这两字呢?”悬月彼时未发表意见,安静地做了一个风雅的传话筒,几日后讨来一签:“媛,美女也,人所援也。声形好,寓意也好,美女名媛,相得益彰。”便如此敲定了。

莲火拍手笑开,一声一声唤不绝口:“阿媛,阿媛,多好听的名字,阿媛你随我姓唐好不好呀?”得到肯定答复后笑意漾开,昂起的脸颊上便渲染出了一朵盛开的蓝色鸢尾花。

阿媛此刻想来,眼前还能清晰浮现出莲火眉梢眼角的笑意。犹记当时她眼睛弯成两瓣月牙,拍手道“我的阿媛是最好看的阿媛”。记忆不断涌现,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在眼前。她总是能清楚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。

记忆再往前,似乎又有一双蓝色的眼睛,不会笑,却一直在看着。生死好坏,福祸相依。

是世间难寻的温柔,只是碎成了一片又一片,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。

她待要细想,心口却猛地一紧,疼的站不起身来。她未出声,悬月瞥见她捂住心口,丢了菜叶跑来,却给莲火拦住了。

“不碍事。”莲火分明也很紧张,拦悬月的手拽的死紧。

悬月只当她二人有秘辛在身,兹事体大,不是她一个局外人能掺合的,便也站着不动了。

“无碍。”阿媛渐渐缓了过来,莲火扑去扶住她,悬月隔了几步远,站着没动。一阵尴尬的沉默后,门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,三人都停下了动作,转过身来。

掀开门帘钻进来的是小帐房。他手里提了一串油纸包裹,哈着气便往灶台来了:“大夫你要的药材,我跑了好几条街,可算买齐了。”

莲火扶着阿媛,见她已无大碍,松了口气,急于转移话题一般开起了玩笑:“真要剁黄莲馅儿的啊?”

悬月白了她一眼,一手把虎头包接了过来。

莲火笑嘻嘻,转身打趣小帐房:“你多大了呀?有没有娶亲呢?长得真是好看呢……吓,跟你们掌柜长得好像!”

小帐房红了脸,挠头道:“十五……不曾娶亲……掌柜是我哥哥。”

莲火来了兴致:“竟是亲兄弟呢!你们兄弟都是扬州人吧?”见小帐房点头,便得意道:“我就说是本地人嘛,父母在,不远游的。让我继续猜猜啊,你俩大年夜还不回家,应该是有其他兄弟在家孝敬父母吧?”

小帐房却低头,手在袖子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,小声回道:“父母都已故去,只剩我和哥哥了。”

莲火哦了一声,暂时安静了下来。一旁洗菜的阿媛不动声色将二人神态收入眼底,垂下眼皮,将择好的菜叶放进盆子里,抬眼向小帐房招手:“幺儿,帮我洗菜。”

小帐房看着素日不曾作声的美艳大姐姐竟说了一句话,还是对自己说的,一时又惊又怕,竟瞪圆了眼睛,把要掉的眼泪又憋了回去。又见悬月大夫对自己含笑点头,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战战兢兢地洗起菜来。


厨房终于又恢复了和谐,四人各忙各的,一时无话。莲火却是个爱聒噪的,平日小嘴絮絮叨叨,总是银铃一般地响个不住,刚踩了雷,好容易忍了半柱香无话,此刻终于忍无可忍,将面团拍在了案板上,寻了话题继续聒噪起来:“年夜饭必得用心去做,小月月做的菜太素净了,又是白菜豆腐汤又是小炒土鸡蛋,苦就算了,还都是素菜。也算这酒楼里的人行了大运,今晚就能见识我们唐门的手艺。”

悬月对传闻中的唐门手艺也很好奇,早听说唐门盛产断腿和大熊猫,总不能端上一锅清蒸大熊猫来。但还是要为自己辩解:“这不有饺子嘛。”

阿媛不置可否,挽起了袖子开始剁饺馅,手起刀落,咯噔,小帐房连同案板一起瑟瑟发抖。

莲火司空见惯,丢了擀面杖,打量起厨房堆着的食材来,越看越欣喜:“掌柜果真会办事,玉石楼都给砸成这破烂样儿了,还能把年货备这样齐整。腊肉,腌白菜,蘑菇莲藕,鸡鸭牛羊生肉,还有豆腐……啧,天天吃豆腐,顿顿吃豆腐,啷个还没吃完?”看到水池里的活物又激动,扯了阿媛喊道:“阿媛快来!活的大虾和螃蟹,还有鱼摆摆呢……”

鱼摆摆,就是鱼。蜀中唐门山路崎岖,民风淳朴,山山水水养育了自成体系的一方乡音。万花离唐门虽不近,却也不远,悬月也算是半个蜀中人士,对莲火时不时蹦出来的乡音倍感亲切,想来二人一见如故,也多半正是同乡情谊。

悬月丢了手中包到一半的饺子,把面粉拍干净,本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、我忙你就不能闲的原则,诚恳地提出了建议:“该把外面干白事的人喊过来了,咱们这么忙,没得叫他们闲着。”又道,“鱼摆摆宰了拿白水煮去,巴实得紧。”

莲火笑的眉梢要飞到天上去,赞道:“要得,要得!”

阿媛提着菜刀抬头,疑惑道:“啥子?”

悬月笑出声来:“阿媛的中原话,是跟莲火学的吧?”

莲火骄傲:“那必然!阿媛莫打晃晃儿,你羊肉烤的好吃我是知道的,这次可不许偷懒,一定要做给我吃!还有叫花鸡,阿媛的叫花鸡巴实的嘞!”

叫花鸡?悬月觉得很新奇:“啷个做的?”

阿媛张口想说,无奈中原话说不利索,终于还是没能组织起完整的句子,只简短解释道:“丐帮教的,要埋起来。”

悬月更奇了,竟还有埋进土里做菜的道理,正欲问个究竟,却见原本还一脸兴高采烈的莲火神色忽地淡了,皱着眉头别过脑袋,怏怏地掏出一个木头做的机关小猪,小声叮嘱了几句,放在地上。

小猪四腿乱蹬地出去喊人了。悬月目送它远去,转了话题说不知道外头仨人正在干嘛。

小帐房被蜀中话搞的头晕目眩,此时终于听见一句人话,忍不得奉为天籁。他刚从云里雾里挣脱出来,乐不可支地做起了耳报神:“少东家今日又发了好大的脾气,我回来时见哥哥正在贴新告示,‘纯阳弟子不得入内’。也不知是哪个不识趣的纯阳弟子,竟得罪了少东家这样好脾气的人。”

悬月想起了昨日叶君风堵在她房门,一脸的痛心疾首,顿时心中澄明,无语凝噎。

阿媛却点头,深以为然:“纯阳,有生太极,难打。”

悬月和小帐房:“……”

莲火回头冷笑:“你也就魂锁我唐门一点儿不含糊,碰上丐帮,还不是被墩的满地乱滚。”

哦,丐帮。莲火可能被某个丐帮刨过祖坟,兴许还日过仙人板板。悬月不负责任地如是猜想。连她都看出症结所在了,阿媛却没什么反应,未加安抚,也不再理会。


莲火咬牙,一副意欲发作又诸多顾忌的表情。忽然门帘又一掀,叶君风抱着机关小猪,大咧咧地出现在四人面前,丝毫未察觉气氛尴尬,扬声问饺子是什么馅儿的。

悬月从码好的一堆饺子后探出脑袋,答曰茴香猪肉和素三鲜的,量足味美,绝对管饱。

叶君风美滋滋,将几刻钟前的雷霆怒气忘了个干净,为饺子拍手称妙,领了宰鱼剥虾的任务,提着鱼虾拖着断腿,喜滋滋地同柳翎霜一道去后院了。

阿媛虽不明就里,却也感知到此地杀意甚重,不可久留。她抽出弯刀左右开弓,三两下削好了羊肉,又拿荷叶裹了鸡仔,带着悬月配好的调料包,悄无声息地也遛去了后院。


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厨房一时只剩了莲火悬月,捎带一个无辜的小帐房。莲火暴怒,悬月沉默,小帐房一脸茫然。正当悬月也想寻个由头遁去后院时,被遗忘许久的掌柜适时出现,拯救她于水火之中。

“悬月姑娘,外头有人找。”

悬月应了声,解了围裙便往外跑。相识之人都在后院,能来找自己的便只有林沁阳了。许是算得友人有难,跑来解围也未可知。

若真如此,可真是算得好,算得妙。沁阳兄真乃神棍也。

大厅已被掌柜收拾的清爽干净,砸掉的桌椅碗碟都被悉数丢了出去,又从二楼搬下了一张雕花长木桌摆在大厅中央,桌上摆了盆插花。悬月走过,见那插花新鲜明艳,花瓣上还滚着水珠。不禁感叹,掌柜不愧是掌柜,一人的效率比后厨一群乌合之众加起来还要高出许多。


走到门外却没见林沁阳,只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紫色身影。这人黑发半散,长身玉立,宽袍广袖,衣襟层层叠叠,像一只雨后拔节的新笋。转过头来,却是悬月的门内师兄,少卿。

悬月又惊又喜,忙去接了少卿的包裹,问道:“师兄怎的来了?”

少卿笑得和煦:“昨日收了你的信,谷内兄弟姐妹都惦念的紧,正巧我有事赶来扬州一趟,一个个的,都托我捎了书信予你。”说着便从包裹里掏出厚厚一沓信来,又从身后拽出了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,一并送到悬月手上,神色颇似托孤,郑重道:“我有故人一别数年,如今雁门归来,自当出城相见。他铮铮铁骨,生平从不求人,却独独求我替他照看幼妹。他唯有这一个妹妹,素日珍之重之,殚精竭虑,我自然也不敢怠慢。师妹且替我好生照看几个时辰,等我接到故人,再来登门致谢。”

这个小姑娘悬月也认得,少卿在花谷时便一直带在身边,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招人怜爱,同小琉璃也玩得来。悬月便笑:“师兄托我照看我们花谷的孩子,我哪有不从的道理,跟我扯这么些文绉绉的做什么。”

少卿眨了眨眼睛,瞥了眼柜台后的掌柜,笑说出门在外,不能拂了万花谷的脸面。他拢起袖子,掏出张神行千里符,一手画阵一边叹道:“接了你的信星夜兼程,累坏了好几头羽墨雕,总也算不负所托。幸而从纯阳宫顺来的符纸还有得剩。”复又喃喃道:“也不知那路痴摸到哪儿了。”

阵法生效,少卿在半空平地消失。掌柜远远地啧了一声,小姑娘喊着哥哥,扑了个空。悬月向她伸出手:“少卿哥哥去接另一个哥哥啦,晚上就回来了。先跟姐姐去玩一会儿好不好?”

小姑娘认生,虽与悬月见过几面,却也并不熟悉。她摇头又摇头,带着哭腔说:“我要哥哥。”

悬月耐着性子哄她:“哥哥有事呢。”

小姑娘指向柜台:“我要那个哥哥。”

柜台后掌柜一张男女老少通吃的俊脸,望向这边,一贯地没表情。

悬月心里犯嘀咕,她刚来玉石楼的时候,掌柜整日笑眯眯,勉强还可算和煦,近几日却总是阴沉着脸,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。

生人勿近也架不住他长得好看。小姑娘看了看悬月,又看了看掌柜,最终越过了悬月,直奔柜台而去。悬月硬着头皮跟在后头,把包裹一并交给了他。

掌柜淡淡道:“我不会哄孩子。”

小姑娘趴在他膝上抢白:“我不是小孩子,我不用哄。”

柜台上放了一枝珠花,掌柜随手给了她,自顾自翻账本去了。悬月瞧着那珠花却眼熟,像是在玲珑头上见过似的。

兴许是同种款式。悬月未多话,道了谢,拿着一沓书信上楼了。


她关了门,把信摊开,一封一封地细读。同门的问候大同小异,皆是恭贺悬月寻得胞兄之喜,又各自叙述谷内趣事,仿佛是将她缺席的这段日子都在书信里补了回来。

谷内变化不大,叙述却也琐碎:提及最多的是杏林弟子的期末考核,孙爷爷下令去给胖胖接生,至今仍有大批弟子在伺候松鼠坐月子;而后是书墨和丹青两门的第九十九次联谊出书,众同门听闻了她与兄长相认的传奇故事,纷纷文思泉涌,出了本《万古长情一朝风月之霸道兄长爱上我》,还寄来了样刊;再然后,谷主又闲的左右手下棋对弈,不吃不喝枯坐了一天一夜,终于惊动棋圣出山;也有干实事的,比如在芳主一门的辛苦劳作下,落星湖畔那株半死不活的梨树总算是反季节开花了,信纸中夹了朵小白花,已经给压成了扁扁的一片;最后言及抱玉扶书,都说这二人仍是十分低调。抱玉身子已好了大半,也常见其出门走动了,只是仍幕篱覆面,看不清相貌。

悬月挨个读下来,信中情景皆在眼前,就好像自己从未离开花谷。翻着翻着,扶书的署名突然出现在眼前,掺在一众同门中,清隽的字迹十分突兀。

信很短,字句简明扼要,语气恭敬疏离:


悬月姑娘亲启:

一别月余,姑娘安否。家姊已然痊愈,深念姑娘昔时照拂之恩。诗云:古来得意不相负。鲜花着锦,得意如此;烈火烹油,失意如何?书姊弟二人登高跌重,如犬丧家,幸得青岩庇护,又承蒙姑娘照拂,何若施饭之恩,更胜雪中炭火。情之切切,弗敢忘怀,书如此。姊亦然。

听闻姑娘兄妹喜逢。不日出谷,必登门相贺。谨拜上以闻。


悬月讶然,她都快将这二人忘了,不想二人却客气至此,竟当她是救命恩人一般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,长歌门风真真是正的可怕。

最后一封是小琉璃的,洋洋洒洒五六页,先絮叨了两页师弟妹的近况,又两页胖胖及小胖胖的病理报告,再半页自己近来学医的感悟与进步,最后半页才堪堪抓住重点。

悬月看着那轻描淡写的一笔,眉头皱了起来。捡起扶书的信又重读了几遍,总觉得哪里不太对。


一晃便是夜幕降临,玉石楼前悬起了大红灯笼。对联是悬月写的,她本不精于诗书,可叶君风执意如此,说要见识一下万花独有的诗情画意。

在旁人眼里,万花就是一块金字招牌。作为整个酒楼文化水平最高的人(叶君风以为的),悬月颇感压力,被赶鸭子上架,踌躇半日才写道:百世岁月,悠悠乾坤,东风化雨山山翠;千古河山,昭昭日星,万里归心处处春。横批:四季长安。

一年四季,季季长安。兄长也好,同门也好,人人平安喜乐,诸事顺遂,总归讨个彩头,怎么好听怎么写。

叶君风很是满意,一早便催着柳翎霜给贴在门外的大红柱子上。悬月与众人一同欣赏自己惨不忍视的作品,一时有些绝望。此等书法文采在谷内比比皆是,顶多算个中下水平,若非先前他贴了个“万花弟子不得入内”,早能见识了。

暮色将近,叶君风拉着她在门外点了炮竹,一片噼里啪啦声中,悬月推着轮椅窜进酒楼。众人正忙着布菜,柳翎霜抽出手接过轮椅,小账房跑去关了大门。年夜要来了。


楼外长街灯火通明,楼内也是热闹非凡。众人齐心协力忙活出来的年夜饭流水一般端出,盘子挤碟子,铺满了整张长木桌。

小帐房承包了所有凉拌菜式,虽饱受惊吓,功绩却颇丰。先是几道开胃点心:蜜饯葡萄、菱角莲子、牛乳蜜瓜、杏仁豆腐;又几道下酒凉菜:皮蛋黄瓜、椒盐花生、椒油口条、盐水牛肉。

他叉着腰接受了众人的夸赞,很快就被川妹子唐莲火抢了风头:水煮鱼、水煮肉片、红油百叶、油焖大虾,辣椒放了十成十,片片泛着红光,香气呛鼻;然后阿媛又端出来两个大盆,手抓羊肉和叫花鸡,后者刚从地里刨出来,裹着坨泥巴冒热气,乌漆麻黑的,闻着却香的很。

最后悬月端上汤粥收尾:枸杞桂圆猪肝汤、虫草山药牛髓汤、川芎当归鱼头汤,银耳参枣芪精粥,三汤一粥,都泛着一股子苦味。众人吃人嘴短,不好挑三拣四,除了莲火哀嚎了一声,其他的都却之不恭,欣然接受了。

剩下几个都是摸鱼的。君子远庖厨,掌柜于厨艺之道一窍不通,便泡了上好的普洱,餐前献茗,每人都斟了满盏。又寻出店内珍藏的老酒,大有不醉不归之意;叶君风与柳翎霜揽了杀鸡宰鱼的杂活,半下午又跑去长街买了糖糕酥酪作点心,姑且也蒙混了过去。

这一桌年夜饭,众人出力,七拼八凑,竟也算得上十分圆满。只有悬月捏着茶盏,熟悉的凉拌折耳根味道扑面而来,有些后悔没在掌柜的粥里多撒上一把盐。


一桌人甫一坐下,茶还未喝上一口,眼前突然活生生钻出了三个大活人。两个身着玄甲,满面风霜;一个重重紫衫,正是少卿。

“哥哥!”插着珠花的小姑娘高喊了一声,离巢小鸟一般地冲进了一人怀里。少卿见满桌筵席,抚手笑道:“可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。大门关的这样紧,若不是我身上还留有几道土行符,今日只怕是要吃闭门羹了。”

众人皆惊。这个神奇的出场方式,无论如何也不太对得起万花谷的脸面。悬月无力地抚上额头,向大家介绍道:“这是少卿,我万花谷内的师兄。师父年迈,我幼时是师兄给带大的。”

少卿拢袖微微躬身:“诸位,少卿有礼了。”

两个玄甲也都抱拳行礼:“苍云,薛折。”“燕白。”

少卿解释道:“薛折的小妹有意拜入七秀坊,他便休了年假从边关赶回,与我在扬州会和。那位燕白燕将军,则是同行之人。我一行四人登门叨扰,师妹不嫌我唐突吧?”

悬月尚未应声,叶君风却已爽快应下:“师兄说哪里话!舍妹在谷内多蒙师兄照顾,我这个做兄长的感激还来不及,何来唐突?两位将军也俱是戍边之人,于国于家功绩斐然,我又岂有不欢迎之理?”

一番陈词慷慨激昂,惹得后厨众人纷纷侧目,暗道原来叶小少爷也有正经识大体的时候。只见这难得正经的叶小少爷大手一挥,掷地有声道:“三位尽管住下,我这里别的没有,客房却多的是,衣食所需一应俱全。来,三位且坐,这一桌年夜饭,便当为三位接风洗尘!”


TBC

长歌二人卷土重来, 抱玉扶书回归倒计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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